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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了一会，赵怀义才逐渐适应这黑暗，他并没有燃灯，而是借着窗隙飘进来的暗淡灯光，打量了一下这栋楼。
果然是皇家档案库，这阁楼装潢的大气而古朴，地上铺着绒毯，踩上去，一点声音都没有，一排排的书架依次整齐地排列着，书架上写有简单的备注，记着所盛案牍的大致范围。赵怀义刚一走进，鼻端便飘过来一阵熟悉的香味。
正是芸香草。
不过，架阁库本就是盛放案牍的地方，有芸香草的气味太正常不过。赵怀义闻着淡淡的香气，从一排排的书架旁走过，闲庭信步一般，若不是这气氛着实怪异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逛自家后花园。
第一层览遍，最后的书架后便是楼梯，可以通上上一层，楼梯上却没有铺绒毯，赵怀义放轻了脚步，但刚落脚，脚下的木板还是发出了一道咯吱声。
声音虽小，但在这夜阑人静的幽森阁楼之中，听上去却格外刺耳。
赵怀义皱了皱眉头，刚想继续上楼，却听上面不知第几层的楼中突然发出“嘭”的一道声响，好像是什么东西弄倒了。
赵怀义身形一顿，下一瞬，脚下用力，一个转身，黑影一闪，就朝声音来源处而去。几息之间，赵怀义就稳稳地落到了发出响声的楼层。
他凝眸环视，这一层和第一层的摆设基本一样，只是靠墙的一边多了一架灯台，此刻灯台倒落于地，而正对着灯台的一扇菱格窗却大开着，风正从外面呼呼地吹进来。
刚刚的声音是风把灯台吹倒了的落地声？
赵怀义走到那扇大开的窗前，探头往下望去。
此时，浓密的黑云被风吹散，漏下一点星辉，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，赵怀义看清了他现在所处的楼层。
正是第五层。
架阁库临湖而建，从这扇窗往下望，下面便是太液池，此刻风吹动着湖水，泛起一层层的涟漪。
看了半晌，赵怀义关上窗，扶起倒地的灯台，再度浏览起书架来。
这层盛放的似乎是太祖到神宗时期官员的档案。赵怀义一个个看过去，也不知过了多久，在最后一架书架旁停了下来。
他面前正是先帝在位时官员的名录资料。从中央到地方，又按不同职权分门别类放置。看得出来，这里应该定期有人清理打扫，书架上干干净净，并没有落灰。
赵怀义将身子靠近了些，凝眸片刻，终于在一叠堆放的卷册中抽出了一本。
借着暗淡的月光，卷册的书封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——“太医署官员录”。
太医署？
赵怀义再次蹙起眉头，凝了片刻，将书放到怀中。
等回到集英殿，龙椅上空荡荡的，招了身后内侍，才知道官家喝了几杯，便有些晕醉了，此刻已经先行离去。
没了官家在场，殿内众人似乎放得更开了，推杯换盏间，相谈正欢，一派融洽。
赵怀义目光巡了一圈，对面辽国使团中拓扑崖和完颜阿骨打的位置是空的，剩下的辽使臣还在一碗碗大口喝酒，不过，似乎都有些醉了。
前些日子，他在三司调查完颜氏在大宋的生意，不查不知，原来，他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在大宋开展生意，先是将完颜部落的牛羊等牲畜卖到大宋，后来与杭州府大的茶商合作，进购了大批茶叶，再其后又涉足了布匹、药材等生意。不过他的这些生意俱在官府备案，文书齐全，每年的账目流水都没有问题。
诚然，他十分会做生意，观之账目，每年进益颇多，但如王将军先前所言，完颜部落这几年对辽的纳贡也不少。完颜氏在大宋的这番经营似乎也是被逼无奈之举。
赵怀义收回目光，不再盯着辽国诸人，反而再度打量起他这一边的人，就见他旁边的王恩将军正和父王谈着什么，两人不时发出哈哈大笑。而父王旁边，章相不知何时坐到了案几后，正端着杯盏，接受着下臣的敬酒。
章相这两年并不常出席这样的场所，是以，今天他居然到场了，赵怀义也吃了一惊。不过，有心攀附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，于是，自赵怀义坐下来后，便见章相那边敬酒的人便没有断过。
赵怀义虽不喜这派官场作风，但也不得不佩服章相的酒量。
瞧这一杯杯酒下肚，章相的脸就没有红过，依旧四平八稳，谈吐如常。
果然是个狠人。
而这时，王将军不知谈到了什么，转过身面向赵怀义，望了一眼他的脸色，开口笑道：“方才你父王还在担心你呢，生怕你喝醉了，要我说，儿郎们的酒量是练出来的，想当年，我也是一杯就醉，现如今，也能和你父王拼一拼了。”
王将军虽然这么说，但赵怀义却发现他的双颊已经开始泛红，眼中亦通红一片。于是，招了一旁的内侍，问道：“将军今日喝了多少酒？”
“连上眼下的这一壶，已经八壶了。”
赵怀义眉头蹙了蹙，还未开口，就见王恩摇晃着站了起来。
“不多不多，见到这么多昔年好友，我高兴，高兴得很啊！”
赵怀义赶忙扶住他，只觉左肩一沉，便见王将军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，两人虽身高一般，但王将军毕竟常年在边疆操练，体格自然健伟许多，赵怀义虽也日日习武，但陡然被他一压，便觉有如泰山压顶一般，况且他左肩前些日子负了伤，虽然已经结痂，但眼下隐隐有撕裂的痛意袭来。
更重要的是，随着他的接近，酒香混合着一种浅浅的熟悉的香味飘到鼻间，赵怀义倏然一顿。
然而肩头实在是太重了，赵怀义不得不抬起另一边的手，然而他刚要动作，王恩已经抢先一步，抬手撑了一下他的胸间，站稳了。
赵仅也站起来：“今天酒喝得刚刚好，若再喝下去，我可就要醉了。”
说着向众人抱了一拳，作势离开。
王将军却拦住他：“惠王的酒量不若从前啊。”
这一动，身子又有些摇晃，这下赵怀义没有动手，他一旁的内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。
“人老了，自不比从前了。”赵仅叹道。
王恩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，此时大殿之中众人已喝得迷醉，故而无人在意这边的举动。
“是啊，我们都老了……”
王恩又是一阵大笑，笑着笑着神情却变得萧索。
赵怀义听着有些苦涩的笑声，心中却渐渐沉凝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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